金雷村外,暮霭苍茫,归鸦阵阵,放眼但见江边远处一弯流水,绕着十七八家人家。
借村民灶头淘米做饭、整治停当的冽风涛手里提溜着一具食盒,沿着乡间行不多时,便被玄狐找上。
灰袍黑发,卓然而立的玄狐相貌俊俏,身形挺拔,眼睛微闭,浑身却透出一股凌厉之气,衬得背后九尾风华更加冷冽。
下意识将食盒背在身后,冽风涛谨慎以对:“玄狐?”
“对不住!”玄狐道。
冽风涛闻言一愕。
就听见对面玄狐接着道:“飞渊说,我应该向你道歉,这样,或者就能让荻花题叶满意,愿意出手救醒常欣了。”
平心而论,念及人命关天的冽风涛并不介怀玄狐无礼,但教人顾忌的是他的答案是否会去干扰到荻花题叶的布置。
“所以,我该接受吗?”于是冽风涛选择反问:“飞渊有告诉过你,当事人有拒绝的权利吗?”
“有,”玄狐点头,“飞渊还说,当被拒绝的时候,死缠烂打,是最能表现诚意的方式。”
这话说得不错,于一向娇宠惯了,也骄横定了的飞渊更是如此。
她在小的时候,因爹亲不肯买给她一个廿八角七层走马花灯,她啕哭得把全中元灯市的人都聚拢来看她。
有次她在家里要抓回一只飞出鸟笼的画眉,足足打破了家里十一件古董、抓破了六张名画,爹爹责打她。
她一气,一日一夜没吃饭,先是惊动祖父,再惊动祖母,最后是娘亲,把爹爹骂了一顿,几经艰苦,几次托人,几番哄她,才让她破涕为笑,肯吃饭了。
当她吃第一口饭的时候,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。
因此,死缠烂打的方式在她看来一贯有效。
可惜玄狐对“死缠烂打”的理解又有不同。
与求剑类似,被拒绝的暗盟剑手更习惯于以剑服人无理取闹。
思绪既定,玄狐眼睛半眯,冷哼一声,身不动,一股凌锐犀利气劲自身上散发,好似平地掀起一阵飓风,沛然莫御的气劲笔直向前。
忙不迭旋身避让剑气席卷的冽风涛又惊又怒:“你在起肖什么?”
“接受道歉,否则——死!”玄狐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道。
“嘭”得一声,一株无辜树木被凌厉气劲拦腰截断,气劲却仍无止无歇,化直为曲,追袭冽风涛。
冽风涛听得背后剑鸣,衣上也已微有所感,就在这一瞬之间,转身拒敌,铁手套臂,反剪横劈,正是——
“擒龙手!”狰狞五指开阖之间拿敌七寸,捉灭锐利剑气。
一式不成,后招随至,玄狐眼一凝,九尾风华入掌中,剑光幻作划空飞星,截断天河。
魔变·飞星穿月!
剑光抖动流曳不定,冽风涛挥掌相格,转手翻天一袖迅递拳锋雷动。
按步如出林龙突袭,暴起一击短兵相接,铁手利剑相交刹那,鲁家造物,竟遭摧毁。
“啊!”
征战经年不见衰颓的黑匣铁手一朝皲裂彻底,碎成数不尽的黑铜碎银,古怪铁片溅射飞散。
若非冽风涛撤手得快,只怕一条臂膀也要给人卸了下来。饶是如此,犹原血流不止,落入下风的冽风涛勉力移步转身,避敌锋芒。
然而剑光如影随形纠缠不让,一瞬间,已刺向冽风涛眉心,顷刻逼命——
危难之际,倏闻一声劝止——
“剑下留人!”
话音未落,斜里一道灰云飘来。
说也奇怪,四字既出,九尾风华进逼之势竟当真缓上了一缓。
玄狐只觉一股莫名引力笼罩剑尖,不容施为……疑问未解变上加变,玄狐突听得嗤的一声急响,一粒小石子从林中射出。
树林离他尚有百余步,但这粒小石子不知由何神力奇劲激发,形体虽小,破空之声却响亮异常。
铮的一响,石弹打在他手中所握的九尾风华刃上。
玄狐手臂剧震,五指拿捏不住,九尾风华竟尔脱手。
又是一声剑吟,还在半空兀自滴溜溜急转的九尾风华旋动之间,蓦地一个乖巧转折,宿鸟投林似的嵌入鞘中,分毫不差。
那是一具暗金色镌有狐尾的剑鞘,握在一只稳然手掌当中。
手掌的主人一袭墨卷长服,体态昂扬风姿卓绝,更见潇洒出尘之致,正是锻神锋。
话说回头,玄狐下意识便待抢回佩剑,尚未动作就觉胸膛一痛,如遭重击,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倒飞出去。
身形如电插入战场,当胸一棒四平八稳,打翻暗盟剑手,荻花题叶趁势抢进,伸腿踩住了玄狐胸口膻中,叫他一口真气不得上行下游。
算尽前招、封绝后路,抹消反制可能的荻花题叶手腕一抖,挽动棍花,盈盈碧光闪动之间,折桂令变形开锋,刀尖下指抵住玄狐咽喉。
“恃武逞强,逼人就范,出尔反尔,武格下下。”
吐字如珠历数玄狐罪状,荻花题叶语调冷冷。
“像你这样的人该如何改变呢?只有死。”
掌生判死一语落定,玄狐双目却如寒潭无波,一派平静,任由刀锋轻按剖开肌骨,挑出一滴鲜红血珠。
等等,血珠……旁观的锋海主人心下一跳。
荻花题叶接着道:“你没察觉你自己的变化吗?你,流血了!”
玄狐一怔。
“我知晓你的来历,魔世·千山·竞锋岩——不摧铁!”
一直有同大师兄保持联系的荻花题叶不难获得闇盟情报。
“你曾是一块铁精,地门的钟声能影响人类,甚至影响魔族,但是他们不能对没生命的东西发挥作用,所以钟声对身为铁精的你无用。”
“我是……铁精?”玄狐喃喃道。
“然而前身曾为不摧铁的你现今居然流血了,这意味着什么呢?”
一字一顿入耳,宛若恶魔低语敲击玄狐心槽。
而在那里,原该空无一物。
“承认吧?你不再是那个可藉不死之身横行无忌的暗盟剑手了。”
听到这话,玄狐五指不由一紧,攥起身下黄土一抔。
“铁精成人,匪夷所思,这是你的缘,更是你的劫,不再保留铁精本质的你,自然也不再能如既往般视地门钟声于无物?就像现在你不能视我手中折桂令于不见一般。”
话脱口,刀留痕,又是一线朱红平添,玄狐面颊生痛,胸中更增忐忑频频。
“现在的你,对决战而言毫无价值。”换言之,荻花题叶又有什么理由留人一命呢?
偷换概念的判断先入为主挑动玄狐心潮。
原本无谓死亡的暗盟剑手一反常态的睁大眼睛,努力扭转视线看向东方……那是常欣的居处。
如果我死了,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常欣了……
一个念头闪电般地划过脑海,玄狐再度感受到恐惧的阴影降临了。
无从证实证伪的推论更是无从反驳,唯有刀下分明。
高高扬起的折桂令即将斩落之际,又闻一声无奈轻叹——
“且慢!”锻神锋劝阻道。
“嗯?”
荻花题叶看向锋海主人。
早有事先提醒,眼前人,总该不会是那个春风一般的男人吧?
“好友要向我讨保此人吗?”荻花题叶问。
“玄狐虽是举止乖僻,但到底身为风华绝代剑主。”
锻神锋看向手中得意之作,剑藏鞘中兀自颤动不已,发出“嗡嗡”低鸣,鸣声入耳,哀怨低回,如泣如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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